※半架空

  青煙還摻著紫檀的香,靈堂內的氛圍莊嚴肅穆。一綹輕風撩起素白的幛子,幾分迷濛,若隱若現間,他看見了那人,霎時間又是惘然,是一種恍若隔世情感。

  他亦步亦趨跟著哀悼的人群,幾幕畫面跳躍的閃過他的眼前。

  他手執折扇掩面輕笑道,「這皇后的葬禮可真不一般盛大。」那雙桃花眼也隨之眨了幾下。



  綠芽初吐、枝頭上搖曳著緋紅的花瓣,憶往昔。

  那年,她還是個女娃、他還是個少年。

  那人坐在樹下閉著眼、驀然間一陣楊柳風亂了他披散的青絲,幾朵落花飄下、在他濃密的睫羽上佇了足,更襯得他俊秀中的嬌媚。

  女娃本是坐在一旁手裡捏著泥巴、可見了這副情景她好似發現了什麼新奇事物、笑嘻嘻的抬起那沾滿泥巴的手的手將落花拈下,輕捧在手中把玩、摸了幾下發現花落沾上了塵土、髒了,只好紅著眼眶求助的拉了拉少年的袖角。少年雙眼微啟、大概明白了事情的原委。

  「若哥哥再折一瓣、妳可就別紅眼睛了,好唄?」少年雙眸含著笑、盡是寵溺的意味。沒料到那小娃娃不但不領情、渾圓晶剔的淚珠還從眼眶中滾了出來,她抽涕著道,「不成不成,這……這是哥哥睫上花朵、特別好看……我要特別好看的不要用折的!」女娃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,她用手胡亂抹了抹、手上的泥弄得那小臉烏漆嘛黑,泥巴混著眼淚鼻涕的樣子令少年又好氣又好笑。

  「那怎麼辦呢?」他俯身和她平視、且抓著自己素白的衣袖,給那女娃髒兮兮的臉抹了乾淨。

  女娃哭鬧著想撥開少年的手,「要特別漂亮的……不管不管、就是要特別漂亮的!」少年盯著她、女娃一雙杏眼泛紅,小小的鼻尖也是紅通通,他無奈的嘆了口氣好聲好氣的道,「妳說哥哥漂亮不?」

  此言一出、女娃立即停下了哭泣、兩眼直勾勾的盯著少年瞧,想看個明白清楚,良久、她才點點頭道,「是、哥哥是極漂亮的。」聞言、少年笑道,「那妳不要特別漂亮的花瓣、要哥哥如何?」

  小腦袋一偏、深深忖了好一會兒然後堅定的道,「好、那不要花了要哥哥!拉勾蓋印章、說謊的是大笨鵝。」女娃咧開嘴角、缺了牙嘴巴的再摻著髒髒的臉、又讓少年笑了出來。

  「將來娶妳進門好唄?以江山為聘。」他伸出修長的手指、勾住了她小小的手。

  「好、好!」女娃連忙點點頭。遠處傳來她娘親的聲音、她得了承諾也不再耍賴、就開開心心的跟著娘親回家。

  少年抬頭望著、眼神逐漸複雜了起來。



  這一晃眼、又是搖搖晃晃的跟著人群行過了幾個風花雪月。隨著越將近靈柩、他的心情也就越沉靜,或許是沉香聞多了吧。

  他紅艷的唇角一泯、流光瀲灩。




  綠葉蒼蒼,水塘裡的荷花亂綻、思故人。
  那年,她娉婷玉立、他翩躚俊逸。

  那人揹著手踏過小橋、忽然間,來了陣薰風,帶來池塘裡沁人的荷花香,吹散了渾身的熱氣,陽光下他的剪影修長,細碎的樹影印在他的臉上,更是英挺。

  少女急急忙忙的端著一碗蓮子湯小跑步到他的身後、準備給他來個驚喜,可少年卻笑背後長了眼睛似的、緩緩說道,「別嚇哥哥了、哥哥知道妳在我身後。」他猛然回首、就瞧見少女端著蓮子湯一臉驚愕的傻站著。

  「嘿!怎麼可以就這麼快猜出來呢?這樣就沒驚喜了。」幾年過去了、那雙杏眼依舊明媚、卻又添了幾分嬌俏,精緻的小臉蛋好似生下來就該是如此天真無邪。

  「哥哥當了幾年妳肚裡的蛔蟲、還不知道妳這鬼靈精腦袋打得是什麼主意嗎?」少年笑了笑、眼角含笑,少女卻不悅的微微擰眉,「啐、哥哥你真是不解風情。」她搖搖頭本想把蓮子湯收回去自己喝個痛快、不過轉念又想想、還是把蓮子湯遞了出去,「喏、你的。」

  少年微微一愣、接下了瓷碗輕抿了幾口道,「差我一點而已、繼續努力唄。」少女聞言、不禁大喜、馬上接過碗也嚐了一口,不過這次卻大大不同於少年嘗試時怡然自得的神情,她苦澀的擰著眉道,「這什麼呀?鹹死了、誰喝過鹹的蓮子湯呀!哥哥這麼難喝怎麼說是只差了你一點,根本是判若雲泥吧!」

  少年笑著解釋道,「糖和鹽、不過也就差一點而已唄。」看得的表情如此雲淡風輕,少女好像也絕得沒什麼,只是靜靜的走在他的身邊,暗自慶幸著他不知道這節坐是誰搞出來的。

  「況且妳還有一輩子可以練習。」冷不防的、他幽幽吐出這句話。少女登時紅了臉頰、覺得羞憤十分的低下了頭。

  「這又沒什麼、我覺得是極好的唄。」少年接著又道,然後執起了她的手。

  「哼、那就讓你喝一輩子的鹹蓮子湯吧!」她忿忿的道、心裡卻得得甜呼呼。




  又是一恍然、他下意識收了收手、哪裡有那柔軟的觸感?看來這隊伍真長、走著走著,時間百轉千迴。
  他攏攏飛散的髮絲,用一條青色絲帶束了起來。




  金風細細,宮裡御花園滿地的落紅、念舊情。
  那年,她宜室宜家,他年少瀟灑。

  那人佇立花園中、拈著起一片枯葉細細的觀望,西風亂了他的髮絲,也亂了幾顆心幾分思緒,在狂風中、他以往俊秀的臉龐多了幾分蕭索。

  「妾意君、君知否?」女子作揖、長髮落在額前,杏眼含淚,楚楚動人。

  「知否知否、皇后娘娘已是皇上之人,奴才不敢輕舉妄動。」少年回敬一揖,恭恭敬敬的回應道。

  「奴才、奴才、怎說是奴才?君是為妾之心裡人呀!」女子上前一步要扶起少年,沒想到他卻退後一步,繼續說道,「不敢不敢、皇后娘娘貴為一國之母,用『汝』稱皇后、已是踰矩,不敢多奢望什麼。」他低垂著頭、作揖的手緊了又鬆鬆了又緊還微微顫抖著,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  女子愣了愣,依舊鍥而不捨的道,「君承諾過、難道君已忘?」

  少年搖搖頭,「毋忘毋忘,娶汝過門、江山為聘。說來可笑、不過是一時玩笑之言莫當真才好。汝為后、奴才為臣,除了忠心二字,奴才對皇后娘娘不敢有半分非份之想。」聞言,女子的臉瞬間刷白、慘淡的退了幾步,「妾之意、對君而言不過是玩笑罷了吧,妾明白了、今後你我不相欠。」她忿忿的轉身離去,此後,形同陌路。

  少年依舊作著揖,緩聲細語著,「謝皇后娘娘。」

  「真心換絕情、我不是適合妳的人,若用我心痛換妳一世安樂、真是值得,寧願恨也不要愛我才行,一開始招惹妳,本是我的錯。」

  望著手中青色絲帶、他腦袋暈呼呼的。
  天氣有些涼、此時已是燈火闌珊、頓時回首瞻望哪裡又有人呢?見著了靈柩、想起了那人。




  細雪靡靡。
  今年,她年華已逝,安詳的躺在素色帳子裡,歲月的痕跡蔓上了她的臉龐,時間一直是無情的、拖曳長長的尾又是幾次輪迴,今生亂了誰的鴛鴦藤?
  今年,他依舊年少。

  朔風凜冽、將他的袍子吹得獵獵作響,他眉宇間,早沒了憂傷,他知道,這是必然的結果,早在一開始、就做好了此刻的覺悟。

  其實、她也從未恨過他。
  其實、她早知道了,她和他終究是不同樣的人。

  在彌留之際、她看到了,那人一直都在燈火闌珊處,帶著那笑、那雙桃花眼,從未改變過。

  本來,便是如此。
  本來,就應當是如此。

  「下一世,江山為聘,我王耀、定娶妳過門。」少年撫上了她臉,輕輕柔柔的在她耳邊咐到。




──



    王耀的指尖拈著一隻流金的細煙桿,上頭用精細的雕工刻著華麗的花紋,他不大清楚上面刻的是什麼,只知道是一種植物。

  他記得這支煙管是那個叫英/國的傢伙送給他的。

  一綹輕煙從那艷紅的唇間飄出,在他僅存的視線範圍之前蔭成一潭若虛若實的光圈。他的眼神開始渙散,全身都好像飛入雲端一般,飄然欲仙,意識早已模糊不清,只希望能減輕自己的一點痛苦與疼痛,王耀雙眼半斂,細細觀察著冉冉上升的青煙,混濁的琥珀色虹膜中漾起一絲情感。然後,他舔舔乾澀的唇,笑了。

  「罌粟花要來了唄。」王耀夾著煙管的手指鬆了又緊。

  推開王府大門的那個少女,碧綠蒼翠的眸子閃過幾絲桀傲,嬌俏的唇角逸出明媚的笑。



  「這次、我依約,為妳賠上了大/清的江山。」

<Fin>



Leave a Reply.